我們要影響一個人,是用拳頭教訓他,要他好好聽話有效?還是給他糖吃,要他改變作風,加入我們這一夥有效呢?
最近看了一本書「歐洲如何打造二十一世紀?」(Why Europe Will Run the 21st Century?),就是以歐洲國家的故事來告訴我們答案。這本書的作者是任職歐洲智庫執行長的馬克.里歐納德(Mark Leonard),以長期關注歐盟發展的心得告訴我們,歐洲如何從一個歷史上最多民族國家、最多慘烈戰爭的地區,順利轉換成目前堪稱最和平富足的區域。歐洲近年來的的成就,不僅因歐盟目前是世界最大的經濟体,最重要的是有令人稱羨的經濟政治品質。如重視社會福利,促成相對低度的貧富不均;先進的節能經濟,交出亮麗的環保成績;較少的工作時間,讓人民有充份的休閒生活;入盟前的條件要求,讓每個國家都能成為自由民主制度的擁護者;透過無數的國際法條約束,確保地區和平的永續等等。
作者自豪的認為「世界上各個角落的國家,都有從歐洲模式得到靈感,也正在發展他們自己的鄰里俱樂部」,他相信這種效應「將改變我們對政治和經濟的看法,重新定義力量在二十一世紀的涵義」。早在互相爭戰的19世紀,法國文豪維克多.雨果(Victor Hugo)即預言:「將來擁有各自特色的歐洲國家,會以和平的方式統合起來」,果然在這一代的歐洲人實現了。一群幾乎籍籍無名的技術官僚主導形成的歐盟,憑藉著不是甚麼動人的口號或偉大的願景,而是一步步從各種實務上的協調合作做起,讓各國感受到實質性的互蒙其利,勝過從前征戰豪奪的悲慘歷史。歐盟一開始就不告訴全歐洲人民甚麼宏偉藍圖,而是促成各國一項項具体形式的合作項目。
如促成煤鋼的統一生產、促成各國間的關稅同盟、促成各項的共同漁業政策、促成單一貨幣、申根條款等具体的合作事項。每一個合作協定,都會不可阻擋的加深進一步的歐洲整合。作者稱之為漩渦(engrenage)。他形容「越來越多的政治團体和公務員被捲入了歐洲一体化的進程….. 數以千計的會議清楚的意味他們必須非常了解彼此….. 自然而然地會思考更多可以互相合作事情」。這樣的國際關係與氣氛,怎麼可能還會有國與國之間的武力爭戰?歐洲國家進入歐盟後,可以獲得成為歐盟一份子的利益,這是各會員國加入歐盟的動力。但歐盟選擇夥伴也不是全無標準,他們對會員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需符合所謂的「哥本哈根標準」,也就是會員國需擁有人類最普遍的價值—民主、法治,與自由經濟。這是許許多多其他國家,在WTO架構下簽定的FTA(自由貿易協定)所辦不到的。
歐盟的順利形成,無疑是以市場自由經濟的互動關係,來消弭國與國之間可能因猜疑與不信任引起的爭戰。那麼是甚麼原因,順利的讓歐盟各國接受這樣的共識?作者以自己是歐洲人的感觸認為,是歐盟組織的建立者,利用歐洲各國對過去戰爭的恐懼,敦促各國在各項事務的合作與讓步。方法就是透過歐盟部長會議、歐盟委員會、歐洲會議等機構,折衷協調,讓大家的爭辯責難停留在會議桌上解決,而後制定出各國都能雨露均沾的法律,列出大家該走的方向,然後交由各國的立法行政機構去執行。因此人民不會感覺歐盟的存在,但各國都照著歐盟的方向在做。這不意味各國主權、文化特性的喪失,因歐盟意志的遂行都是透過各國立法行政機關的執行,要怎麼做的決定權仍在人民的手中。所以,讓整個歐盟緊緊繫在一起,讓歷史上戰爭溫床的歐洲成為和平與民主製造廠的力量,是法律,也就是國際法。
而各會員國的行為是否守法,會受到各式各樣由各會員國組成的歐盟檢查系統所監視,任何會員國有違反國際法的行為,都會受到指責。當年伊拉克是迫於美國的槍桿子,才願意接受聯合國官員的核武檢查;但歐盟會員國可是心甘情願的接受檢查,原因就是誠如作者所說的簡單道理—「每個成員國都希望其他國家遵守法律,因此他們自己也得遵守法律」。加入歐盟後,意味一個國家的絕對執政權需部份讓出和各國分享,但也因此,政府可以從歐盟中取得眾多的資源,為人民謀福利。就如已入盟的愛爾蘭,可以藉由歐盟的力量,有機會將其主張與意志展現到全世界與世界接軌;但未入盟的挪威卻無此可能。因此愛爾蘭政府更可以不負選民之所託,謀更多的福利,誠如作者所說的「歐盟是小國得以對全球市場有某種控制的唯一途徑」。有這樣的好處,各國的執政者怎能不想辦法進入歐盟呢?
另一方面,歐洲人民可以在歐盟內獲得各種選擇權。如可以在歐盟內的任何國家自由選擇住在甚麼樣的國家?吃甚麼樣的食物?讀甚麼樣的大學?做甚麼樣的工作?也因為歐洲人可以利用歐洲所提供的最好的東西,所以他們對自己的政府會提出更嚴苛的要求。同時某一個國家的好政策,也會被別的國家學習,從而引發歐盟各國政府間施政良性的競爭。天下一統,卻促成各會員國施政品質的相互比較與進步,避免極權國家強幹弱枝,地方政府失去競爭力的弊病,這也是另項的歐盟奇蹟吧!那歐盟有沒有可能成為一個如美國聯邦制的國家? 對此作者提供了我們答案。因歐盟的形成是建立在各國為了己身的極大利益,而作出的妥協,大國小國都需基於自己國內人民的需要與意向來參與合作,每個國家社會仍能保有他們自己的文化傳統或民族的特色。歐盟只是一個各取所需的俱樂部,不是一個要大家住在一齊的大戶豪門,會有人願意犧牲家庭生活,住到俱樂部嗎?因此作者指出「歐盟是在加強而非破壞國家的認同,歐洲從沒幻想建立一個單一國家的發展模式,而是認為不同的文化應和平相處。」
歐洲國家相對於美國追求經濟成長數據的熱衷,他們的人民比起美國有較少的工作時間,較少的耗能工業,有較優越的社會福利制度。因此當歐盟於90年代成立之初,很多美國人都不看好歐盟,除非它能模仿美國降低稅收,減少社會保護,注重股東利益。但事實並不如此,近年來歐洲的經濟整體GDP和美國不遑多讓 ,入盟後的芬蘭、愛爾蘭、西班牙、西臘的經濟表現更令人驚豔,也就是說歐盟的成功,印證經濟發展與生活品質是可兼顧的。歐盟自成立以來,一直在持續擴張中,他們認為維持地區和平的最好方式就是改變周邊國家的作風,讓它們加入俱樂部,照著組織的規範行事。但歐盟改變一個國家,不是使用武力威脅的手段,而是以經濟的攏賂手段來使對方改變作風。作者舉例說,美國花了大把的軍事費用,犧牲了無數自己寶貴的子弟兵,也許因此暫時改變了阿富汗的政權;但歐盟卻藉著入盟的談判,改變了整個波蘭社會,從經濟、財政、甚至於波蘭國內的教育內容。美國換來的是美國公司、人民、大使館與美軍基地成為恐怖份子的攻擊標的;但歐盟卻換來和平、自由與富足的同盟社會。
也就是歐盟經驗證明了想以武力服人,達成其政治目標,不如以經濟的誘惑來得有效;要用外來的強權壓力來改變一個國家或社會,短時間是很困難的,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,美國在阿富汗、伊拉克,甚至一些南美洲國家的挫敗,就是明顯的例子。誠如作者所指出的「歐洲可以利用鄰里政策,讓進入其市場的吸引力和政治改革的要求作聯繫,順勢對其整個社會進行改造,這是美國沒法做到的。」世界各國,包括中國、東南亞的東盟,南亞的印度,與南美諸國都在試圖建立區域性的聯盟,以建立解決各國經貿問題的機制,或多或少都有歐盟的影子。
其實各國結盟的方式有幾個名詞要釐清—
自由貿易協定(FTA):傳統上主要只是貿易及關稅的零障礙。
共同市場:成員國(或政治實體)的貨物、資金、技術勞力等生產要素可自由移動,經濟法規制度的協調,建立關稅同盟,乃至貨幣同盟。
經濟同盟:成員國(或政治實體)的貨幣財政等經濟政策的協調,邁向政治的統合。
就如歐盟各會員國的結盟關係,不僅僅是如傳統的FTA的結盟關係,還牽涉到投資、兩方證照的承認、金融合作、勞工保護、人力資源的交流、旅遊、傳播,甚至教育、外交的統合等,遍及整個社會政治層級的改造與整合,是屬於共同市場與經濟同盟的關係。將來台灣與中國簽署的ECFA是屬於甚麼樣的性質?政府雖沒講清楚,但中國卻明白揭示非僅FTA,而是共同市場及邁向經濟政治統合的目標。中國似乎從香港的CEPA及歐盟的和平演變,經驗到不同於以前的統戰手段,近幾年,不再全以武力恫嚇方式來壓抑台灣內部追求獨立的聲音,而是以如ECFA的經濟結盟方式,來爭取整個台灣社會、產業、教育等全面性對中國的認同。
在還沒有民主政治到來前的人類歷史顯示,一個民族或國家最強盛富有的時代,也常是其領土擴張最極致的時代。中國近年來和平崛起的表現,應是認為區域的和平有助於中國經濟的發展。但一個強大的中國,能改變它由於民族創傷情結所助長的民族主義氣燄,與對台主權的觀念嗎?畢竟中國不像歐盟或美國是民主國家與社會,基本上它是一個極權國家,執政的是不容其他反對政治勢力存在的政權,握有無可挑戰的權力,舉手投足,都可影響全世界的和平安定。作者雖認為「中國要走甚麼樣的路,部份取決於受到甚麼樣的對待,如果習慣性的視中國為威脅,那這個預言就可能自我實現。」但他也指出「中國最大的問題仍是民主和人權」。西方世界面對中國的崛起,也不得不視中國為夥伴關係,希望將其聯繫到國際社會中,接受國際法的規範,從而走上民主人權的改革之路。然而,民主政治下,領導人的錯誤是可以輕易被解決的,因人民的選票還是最終權力之所在;但一個極權統治下的超級大國,執政者握有絕對的權力,事情的決策常是掌握在少數幾個人的手中,要如西方國家所盼的樂觀願景,恐非易事。
歐洲國家的結盟是希望將國內的政治改革和國際貿易的利益相結合,共同走向和平富足。但中國在內的一些東亞國家的結盟,卻是以擴張市場為目地,吸引周邊國家的加入,而不過問入盟國家的內政問題。甚麼方式才能確保國際間長久的和平與繁榮,恐需時間的印證。然而誠如國內一位學者指出的—歐洲做為人類歷史上一個戰爭不斷的地方,如今卻能進化到一個如此和平富庶的地方,這或許才是真正值得我們學習的歐洲文明精髓。
歐盟合平演變其他國家的方式,基本上是承認各國主權的存在,但入盟前,先要求準會員國作社會、政治、經濟等內政的改革;入盟後,藉由經濟的影響為後盾,對會員國的內部作持續性的監視與指導。而中國和台灣的結盟會是甚麼樣的模式?大家拭目以待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