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代的日本武士從小就會對孩子施以嚴苛的物質與心性的考驗。據說他們在晨曦未現時就需起床,在還沒早餐前就須展開晨讀;冰天雪地的嚴冬需光著腳ㄚ走路上學;每月會有一兩個晚上,需熬夜不睡,朗讀至天明。稍長後,會被帶去各種恐怖的地方,例如墓地、傳說中的鬼屋或刑場,甚至還需觀看刑場斬首人犯的行刑過程。這般動心忍性的訓練方法,據說是要掃除墮性與對死亡的恐懼,超越本我,以培養堅忍,勇敢,忠誠的所謂武士道精神。
一般人很少人願意嘗試這樣的修煉,因它是違反人類好逸惡勞、貪生怕死的天性(也是所有生物吧)。這種天性,在人類的文明社會中,雖然看似惡習,但也有它存在的價值。因這種驅吉避凶的物性機制,可以本能的確保我們會去追求,並獲得生存所須的東西,讓人類生命能夠繼續。這種不假思考的天性深藏於我們大腦的邊緣系統裡,這個系統如何影響我們?我們又如何去駕馭它?都是我們以下要和鄉親討論的議題。
從我們感官系統傳進來的訊息(如看到或聞到美食),或從身體其他組織傳來的訊息(如血糖降低),會經由神經傳送這些刺激到我們大腦皮質下方的邊緣系統(非意識界或稱潛意識)。而邊緣系統是大腦內負責食慾、欲望、情緒發起的地方,這個地方一受到撩撥,就會驅使上方的大腦皮質(意識界)想辦法去滿足邊緣系統製造出來的渴求感覺。於是大腦皮質就指示身體去做必要的動作,來達成這個願望;而這個活動會再回饋刺激到邊緣系統,並釋放出像鴉片般的神經傳導物質,來提高多巴銨(dopamine)的濃度,使人得到滿足的感覺。
也就是說,我們的意識思想(由大腦皮質負責)只不過是扮演調解者的角色。如前所述,能行使一些行動來滿足邊緣系統發出的渴求感;但另一方面,大腦皮質 也有某些區域可用來抑制管控邊緣系統。因大腦皮質俱有思考能力,能從多方面考量,來決定要不要一味配合滿足邊緣系統的需求。就像美食當前,大腦皮質的某個區域可能會基於減肥的原因,而抑制從邊緣系統送來大吃一頓的衝動。然而,這樣的抑制力量,常是很薄弱的,在很多情形下,當思考與情緒發生衝突時,情緒總會佔上風。原因是情緒或潛意識早在物種的進化前,已深烙在人類(或動物)邊緣系統的神經迴路裡,以後雖有漫長的演化,也如孫悟空難逃如來佛的手掌心。
如前所述,人類之有這樣的天性─邊緣系統永遠在支配著大腦皮質的活動,純然是為了維持生命的基本所需,發展出來不得不然的結果。然而人類畢竟不同於其他物類,單靠原始單純的邊緣系統是創造不出異於其他動物世界的文明社會, 需要大腦皮質的大量而極致地發揮其功能才能創其功。我們舉一個例子,一部汽車最基本的配備就是一個馬達發動機加上輪子,就可從甲地帶我們到乙地,這個基本的配備,我們比喻作腦內的邊緣系統。但這部車子還需要有一位好司機,最好有一部功能很好的GPS(衛星導航系統)的導引,才能安全迅速甚至舒適的到達目的地,而司機、GPS就好比我們的大腦皮質。
以前,人類是不知道腦內組織有這樣互相駕馭的關係,但隨著對一些腦內疾病如妥瑞氏症、強迫症的研究,找出治療方法;一些腦部外傷後引起的異常行為,被找出原因;加上大腦造影技術的提昇,都讓腦內運作的原理漸漸被發掘。有一本書叫mapping the mind(中譯本叫大腦的祕密檔案)就是在報導這方面的成果。 在這本書裡,描述了很多科學家在大腦皮質與邊緣系統之間關係的研究,這些研究讓我們可以一窺自己腦袋的奧秘。比如一群從小在沒人照顧、沒人關心的孤兒院長大的孤兒,5、6歲時被人收養後,雖然收養人對這些孤兒視如己出的愛護與照顧,但孤兒們就是到了10歲時,仍然對這份來自收養家庭的愛無動於衷,不知如何表達對家人的愛與關懷。於是研究人員對這些孩子做腦造影掃瞄,發現大腦皮質中專司情緒表達的區域明顯缺少,科學家推論,這些孩子在嬰幼兒及兒童早期(4、5歲前)的發育過程中,他們的邊緣系統沒受到適當愛的刺激,從而使與大腦皮質主司情緒反應的區域,無法做密切、適合的連結,這些孤兒長大後當然給人冷漠無情的感覺。又如對一些犯了謀殺案的罪犯腦部做腦造影掃瞄時發現,這些人負責控制情緒反應的大腦額葉皮質區域的活動力偏低,顯示這區域的功能喪失,失去它對杏仁核(邊緣系統之一) 的抑制,會任由邊緣系統來主宰我們的行為,當然因此易於產生憤怒與攻擊性的行為了。
心理疾病中的焦慮性疾患(Anxiety disorders),如恐慌症(panic disorder)與恐懼症(phobic disorder),都是一種不受理智所控制的懼怕與焦慮。可想而知,它們都是邊緣系統中杏仁核在完成不受大腦皮質制約下的極端表現,但二者在臨床表現上不同,當然在腦內的運作機制也有所不同。恐慌症的症狀是外在或內在壓力場合下,忽然產生極端莫名的恐怖、焦慮、及失去意識或控制的感覺。而恐懼症是處在特定場合,如接近某種動物(如老鼠)、黑暗、封閉的空間,才會有這些恐怖焦慮的感覺,所以科學家歸類恐懼症是一種外在的刺激,如看到老鼠,引發老鼠大腦皮質中,過去不愉快記憶的浮現,再將訊息傳到杏仁核,才會引起恐懼症。而恐慌症則是患者於外在或內在壓力下,使邊緣系統的杏仁核過度興奮,產生類似癲癇的不正常放電,所以他們的恐怖焦慮是不需大腦皮質過去不愉快記憶的參與,這點和恐懼症不同;然而相同的是,二者都是杏仁核完全不受大腦皮質的節制作用,如脫韁之馬,產生的災難。
正常人難遁逃於七情六慾,也就是說,腦內的邊緣系統實際上無時無刻在掌握我們的行為,我們只能利用外在的環境,來轉移我們的情緒,很難用理智意識直接控制它。然而若行為任由邊緣系統的操控,不僅無法提昇生活的品質,甚至會危及生命安全。因此,人類自有文明以來,一直有讓自己大腦皮質的認知能力,駕馭不良情緒反應的想法,例如,來自家庭或學校教育的目的不也如此。我們從兒童教養的因果關係得知,人格的形成與處事的態度,除了取決於先天基因遺傳因素外,普遍都歸依於他成長過程的歷練。小時候能夠被鼓勵自我控制的人,在情緒上比亂發脾氣無人管教的孩子成熟;遭遇各種的逆境困難,而能被鼓勵勇敢去面對克服的孩子,等到長大了,遭遇困境自然能了然於胸從容應付。這事實證明大腦皮質對邊緣系統的掌握,可以透過這種「操練」來增強,因為不斷刺激管控邊緣系統的這些皮質細胞,可以讓這些細胞更敏感,進而活化這條神經迴路。也就是說,人類可以經由訓練、修養、或教育讓這種違反天性的事變為可能,徹底的讓人性不同於其他種性,慢慢地一步步創造、累積出人類文明;而日本武士道及一些宗教講求的內省修持功夫,想藉冥想、頓悟、或正面思考的方式來控制難以馴化的情緒,也是基於這樣的腦內逆向操作的道理,而為極致表現罷了。
然而,這種逆著天性而走的功夫談何容易?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到,否則街道上不會有那麼多胖子;報紙上也不會有那麼多作姦犯科、暴力相向的新聞。有這樣的社會事件,我們能怪誰呢?怪學校?怪父母?怪社會?怪媒體?其實他們只是代罪羔羊,始作俑者,應該是那個位在大腦深處,不易被馴服的邊緣系統吧!
然而,由於現代精神醫學的發展,一些心理性的疾病如憂鬱疾患、焦慮疾患,都可藉由藥物獲得良好的治療,雖然還不能像電影「藥命效應」那樣天馬行空的無所不能,但要讓興風作浪的邊緣系統的臣服於現代科技,顯然也非難事。如對於性侵累犯給予化學去勢的做法,雖然原理不同,想以科技方式改正人類不良行為的精神卻是一致。但人類似乎對這種以人為的方式,來改變人性的做法存有很多疑慮;然而在漫長的進化上,人類創建文明與社會秩序的井然,無不植基於種性(邊緣系統)合宜的調控,要以科技的方式一次到位,取代本應刻苦銘心、修心養性,才能獲得的正果,其間的落差,如何適應?其間的得失,如何拿揑?都是個議題。只是有這麼一天,當對於一個罪犯是判以終身服藥的處罰,那麼可想像的,很多監獄恐怕是要關門大吉了!